我的“洋务运动”

作者：王翠玲

做为八十年代的新一辈，我吹着暖风、荡着小船儿，从河北的南皮嫁到了黑龙江最北的一个小村子。我又以满腹经纶的“南蛮子”和“洋妮子”的美称，在这个小村子，做了一名小学二年级的班主任。

那段时间是值得怀念的，尤其我的两次“洋务运动”，尽管因此我被沈校长辞退了。

但我始终敬畏于沈校长严谨的教学态度，和为人师表的情怀，所以每逢春夏，无论写作上有多忙，我都要抽空儿去沈校长的坟头看看，说几句话、献把花。

沈校长黑瘦黑瘦的，稍稍驼背，气管又不好，呼吸费力，每说一句话，脖子上总要凹陷一个大坑坑，坑坑凸起的时候，这块肉皮仿佛又变得薄了，但闪着黑亮。我竟不知道那很有力度的语气是怎样从嗓子眼里冲出来的。

字大点。不能靠黑板边沿写。自习课上，沈校长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，站在教室犄角这样盯着我说。

我的粉笔戳在黑板上也就碰出了“哒哒”的响声，听起来心酸，因为这声音又叫颤抖。这一刻，我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人们常说的蜡烛，想起蜡烛燃得正旺时，跳动着的光芒。而这光芒又随着每一次跳动，愈发接近了死亡。

还有，同学们喊起立时，你的身子必须站直。回“同学们好”千万不能歪着头，更不能微笑，别老整你那洋玩艺。

听了沈校长的话，几天下去，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木偶，手脚死了一般，但我的想象却始终活着，所以有了我的第一次“洋务运动”。

那个年代学生在校饮水没有自来水，而是一个瓦盆样的大缸。水瓢是葫芦开的，长柄圆脑袋，渍满水锈。前来喝水的学生总要排成长队耐心地等着拿到这只葫芦水瓢。快要上课时，怕迟到，有的同学会从队伍后边窜上来，头一低直接趴在缸沿上喝水，然后那水纹搅着油花、大葱味，一圈一圈地散开。

记得我是没喊报告就直接冲进沈校长办公室的，要求给学生按上自来水。自来水的水嘴再按班级划分区域，区域内要标注男女。最后，由校方或者学生个人购买一次性纸杯。

考虑到当时感冒流行得厉害，沈校长望着我瞪了瞪眼，说:这个我可以向上边反应，但你不要老整你那“洋务运动”。

大约人的天性是约束不住的吧？我的第二次“洋务运动”不觉又从一个梦开始了。我梦见自己回到了故乡南皮，在闺房中，看到晚清首辅大臣张之洞从画像里走下来。

香公一向可好？

香公朝我笑笑，什么也没说便化做了一缕风，掀开窗帘，悠悠飘向田野。

或者，这不是一个看不到、抓不着的梦，有些敬仰与怀念总是源于虛无、源于飘渺与飞翔，然后入心、入髓。

所以第二天的自然课，我带着学生们去了野外。

这里靠近北大荒，土质好，野芹菜、蒲公英都是水灵灵的。向日葵不高，却黑绿黑绿的生得壮实，螳螂在上面闲游，一阵风来，它扔扔胳膊踢踢腿，像是在舞蹈。蝉是谨慎的，它潜伏在最浓密的叶子里，看着同学们白的、蓝的小凉帽，红的黄的花裙子，“哇哇儿”地叫着，艳羨的不得了。

蝉那么小，只有我的一个母指大。而人，无论大小，心里都会装满渴望与向往。所以我用我的“傻瓜”相机，把同学们一张张欢快的小脸拍下来，就像拍下他们即将起飞的翅膀。

今天市领导来校检查，你的教室居然空着！这成何体统？沈校长拍着桌子，冲我喊了几句额头上就冒出汗来，他不禁解开领扣，大口大口地喘息，脖子上的坑坑也愈加深陷得厉害了。

就是这两次“洋务运动”，我被沈校长辞退了。走出校门的时候，我的学生都拽着我衣角哭，而我却没有丝毫难过，觉得，一抬头便望见暖风，一抬腿，路就在脚下，而且直溜溜地那样闪着光。

作者简介：王翠玲，河北省文学艺术研究协会会员，作家文苑报特约记者。坚持写作多年，有诗歌、散文和小说见于各大纸刊并多次获奖。

联通:河北省唐山市滦南县方各庄镇东万坨村

责任编辑：南冰一根筋

编辑：晓梦镜中人宁静云飞

执行编辑：云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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