▲记忆中的广东连南黄家冲村小学

那一年我十岁

我们山村的校园，其实就是一栋两层的土坯瓦房，外加一方不规则的土操场，十来米宽，三四十米长。瓦房墙底的几层土坯被我们摸得乌黑，有些甚至掉得只剩半截，或干脆掏空；前廊的五根大木柱，更是被我们抱得油亮，光可鉴人；操场有些凹凸不平，土和石铺地，可那是我们的乐土。放学了，阳光从大山顶上漏下来，玩闹和清扫教室扑起的尘土，更让教室内外都飞满了阳光，全是阳光。

音乐课教了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，于是我们便会随口哼唱。山村里，是没有可荡双桨的河湖的，只有湍急的小溪。我们在滚滚黄尘中唱：“让我们荡起双桨，小船儿推开波浪，水中鱼儿望着我们……”。阳光下的黄尘似乎就是我们的水和波浪，亮晶晶的尘粒随风翻流，画着漂亮的弧线，在暗色的背景下流出许多梦幻。那时侯我不知道红墙白塔到底是怎样，但那亮丽的黄尘却给了我鲜活的想象力。以后，每当听到这首歌，我眼前便出现亮黄亮黄的尘流在夕阳下飞舞，美。

其实这些记忆不是主要的。

最主要的是，一个山村小孩的灵魂开始苏醒了。

上学与不上学之间的区别，似乎就在这里。

我们的村子落在山坡上，

房子是那种半吊脚楼，

每天见到的，除了山，还是山。

有一次，易老师去了一趟上海，

回来，

那一周的少先队活动课便由他讲讲上海见闻，

外面的世界。

操场上还是夕阳普照，易老师讲了快一个下午，但大部分内容我现在已经忘记了。记得最清楚的一幕是：易老师讲到上海房子和过山车时，他指向我们身后的大山，说：“跟这座山一样高！”我们都回头看了一下：黄亮的夕阳很刺眼，那山，名叫王地顶，黑黝黝的一片雄浑——哇，这么高大呢！我们一片惊呼。要知道，这座山对我们这些山里人来说，也是要花一两个小时才能从山脚爬到山顶的，有几百米高吧。

山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？

从此我心里直犯嘀咕，

酝酿着我当建筑师的梦想。

再后来，我们村里来了一位城里的年轻老师，姓梁。校长介绍完后，他用非常漂亮的粉笔字，在黑板上默默写下这些歌词：“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，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伤。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，让我在广阔的天地间飘荡飘荡……”，并开始教我们唱歌。略带忧伤的旋律，在土教室里飘出，飘荡在山间。唱着唱着，他竟然流泪了。我当时，隐隐觉得，老师他就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，一颗孤独的种子，飘荡到了我们这样一个偏远的山村里，落地，生根……。

而一年以后，我也成为了这样一颗蒲公英的种子：开始飘向远方，寻找适合我生根发芽的大地。从村里，到县城，再到市里，到省城，到首都北京……，世界，越来越大，让我们荡起双桨。

后来，我的建筑师梦想成真，

我还成为了景观建筑师。

可能，是土地对我的吸引力更大吧。

现在，我坐在北京的高层办公室里，

写着这些文字，

眼前竟然还是阳光金灿灿的。

一朵蒲公英的种子从窗前飘过，

不知道，它会飘向何方。

▲广东连南瑶族自治县涡水黄家冲村

▲白色为改建之后的黄家冲小学

（文中图片由房木生提供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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